【人生何处不相逢】玉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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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八岐还是个神。
高天原就是一个神仙培训班,在这出生的,大大小小将来都是神。我见过荒龇牙咧嘴的被摁在座位上课,也见过御馔津从墙上翻下来蹭破膝盖,还见过阎魔和一目连过家家,一目连头上带纱。
要说高天原的日子的确没什么意思,小孩们长大了就更没意思。一目连有时候出门闲逛,来找八岐聊天,一边聊一边骂他山头那块的百姓一天到晚能出多少幺蛾子。
“风调雨顺来我这儿拜就算了,婚丧嫁娶连老婆不生男孩都来我这儿拜,那我能让他老婆怀上吗?”
八岐大蛇:“……?”
“他不得打死我!”
八岐大蛇:“……”
送走一目连八岐大蛇又陷入了迷茫,按年龄他早就该就业了,然而天照个坑货忙起来不管不顾的,一耽搁就是这么多年。
人不能活活把自己闷死,所以他翻山越岭,一个跟头翻去了隔壁东土大唐。
八岐大蛇到的那天,一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儿精,一个猪精,一个白白胖胖的和尚骑着马,一个黑鬼挑着担,出现在他眼前,那猴子说话了:
“嚯,还是个国际友人?”
八岐大蛇点点头,扔出一条蛇,说:“你打吧,算一劫。”
“谢过老兄!”
说罢,手起棍落,小蛇皮开肉绽,死的很安详。
那白胖和尚坐到地上,点了一支烟,一边抽一边说:“玉帝面子真大。”
“阵仗挺大。”猴儿精同八岐大蛇坐在一块儿,“他别看不下去再给俺老孙加一道金箍。”
八岐大蛇镇定自若:“我就一过路的,你权当不打不相识,跟我拜个把子。”
和尚不愧是个念紧箍咒的主,逮着八岐大蛇就是一顿感叹,乌袍君一次渣七个黄眉老祖的佛经里一堆春宫灵感大王是恋童癖俩小老鼠盘靓条顺蝎子精是个六指儿还有金银角大王的干娘其实是个男的。
他抽了根烟,唏嘘道:“国王啊……”
“啥?”
“出家人合该了断红尘。”
八岐大蛇不明所以,化缘回来猴子,把棍往开一甩,一屁股坐下,道:“别理,他初恋。”
很快西天四人组也要赶路,不便多作停留,八岐大蛇轻轻挥手,作别西天的云彩,那不知道叫什么的河畔上的金柳,像夕阳中的新娘,艳影在波光里荡漾。
八岐大蛇又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不,一条蛇。他问三藏,为什么要取经,为什么不能半路撂挑子不干?和尚回答他说这就是天命。
“天命不可违吗?”
“不可违。”和尚踩灭了烟头,看着猴精上蹿下跳的身影:“你看他,最终是要成佛的。”
“齐天大圣难道不快活吗?”
“……”
三藏没有回答他,遥遥远望,是长安的方向。
八岐大蛇拎酒一壶,游览着这一片未曾到见闻的土地。竹林中有弹琴唱歌的公子,山里有盖草堂的青年,边关有两袖清风的书生,低头一看还有江中捞月的仙人。
朔北风沙雪走,狼嗥阵阵,江南烟笼寒水,楚楚纤腰,八岐大蛇化作公子模样,闯进几家少女眼上心上。他拿开折扇,一抹悠悠斜阳参差眼眶,桃花艳红似火,梨花洁白如雪,掩映交错下,他想家了。
故乡的樱花,也该开了。一晃竟然过去了这么些年。他折下一枝樱花回到高天原,踏遍千山万水流连人间情话,一滴春情入海浪,从此风起云涌难藏。
天照还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她问他,你心里放了什么事?
“人间。”
“人间有何妙处?”
“不知。”
“那我便许你快意恩仇,江湖潇洒。”
直到离开的那一天,八岐大蛇眉间眼角失去了辉光,衣着简单,将头发干净的收拾好,远远望了一眼金光辉芒的高天原,人人趋之若鹜的,心之所向,人间折来的花枝永远不会凋谢,也许他错了,永恒真的很美。
逆着人群,他知道,高天原再也没有八岐大蛇。
在狭间落了脚,一片荒芜的黑暗中,没有金色辉光没有银白冷光,只有不知道何时才会消失或许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寒冷和迷茫。
狭间链接人鬼两界,每当日头西沉,阴界之门大开,鬼气森森,紧闭门户,偌大的人世间,安静的飘过一片树叶,摩擦着风声传至耳畔,一条河流水击石,他听的真切。
不知道樱花是不是又开了。
八岐大蛇选择入睡,长长的梦里,有他站在高天原神社身着华服的样子,有他坐在庭院里看神仙修习的样子,也有他跟孙猴子拜把子,在东海找老龙王喝酒,在竹林中邂逅的少女,在花楼中绰绰的身影。有时候迷迷糊糊的醒来,不远处有一片星光,灿烂在水波上,他看不见,更不想看。
恍惚间总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或者已经死了,从他做邪神的那天起,或者从他第一次见到天照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死在金光辉芒的高天原,樱花灿烂的季节,春风裹着水汽缀满衣衫,他就安详的躺进泥土,而现在泥土正在不断腐蚀他的身体,蚕食他的意识。
天命不可违。
但是他的故事并没有完。
玉藻前是偶然出现的,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华贵的衣裙迤逦拖地,眼角眉梢都含着光,八岐大蛇眯着眼睛问,谁啊?
“大天狗后妈。”
“……你不是个男的吗?”
“那就晴明他舅舅,没差。”
“晴明是谁?”
“……”玉藻前摇扇子的手停了停,“压龙大仙。”
“……”
“妲己。”
“哦哦哦哦哦是你啊!!”
玉藻前点点头,盘腿坐在草地上,隐隐有种想要抽烟的前兆。八岐大蛇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抽完记得踩灭,山上容易起火。”
玉藻前噗嗤一笑,点了烟,靠着石头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八岐大蛇一开始站在他身边,过了会儿不动声色的给自己变了身厚衣服穿。玉藻前让他抬头看看天,他看到了满天星云漂浮,星河缠绵,月光泠泠。
八岐大蛇皱眉转头看着他:“看什么?”
“没,听说你时间长没出来,怕你忘了星星长什么样。”
玉藻前又点了一根烟,吞云吐雾,颇有种妖艳气质。八岐大蛇恍惚间想起来也是这么一个星稀月明的晚上,一个白净和尚抽着烟,靠着石头说:“金角银角的干娘其实是个男的。”
玉藻前没有多大兴趣听高天原掰扯不清的闲话家常,八岐大蛇也没多大心思讲,而且有些话也乱的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他一个外人只是碰巧生的早,怎么理得清。
“你的蛇不会打成结吗?”
“你尾巴也不会吧。”
八岐大蛇多年以后还是会后悔,当年为什么要接这个话茬,如果不接这茬,他们俩不用从日本打到中国,不用从日本海打到南海。
“对,我生下来就天赋异禀九个头,村里蛇都说我天生异象此后必成一番大事业。”
“我没想问你这个。”
“那你想问什么?”
“你那啥……会分叉吗?”
神仙打架。
打累了以后,他俩靠着昆仑山随便哪块巨石下,喘着气,互贫的气也没喘过来。
路过的斗战胜佛脚踏莲花,棍子不放在耳朵也不扛在肩上,立在手边,长着一副没发育完全的猴精儿样,端的却是佛陀做派。
“尔等在此,惹是生非,是何居心啊?”
“切磋。”
“……你哄猴呢?”
“嗯。”
孙悟空白眼一翻,从莲花上跳下来,却先跟玉藻前打了个招呼,道声好久不见,才朝他挂牌结拜兄弟八岐大蛇笑了一下,还有几分跳脱和灵动。玉藻前同他客套的拜了一拜,八岐大蛇有点懵。
“你俩也是结拜兄弟?”
玉藻前摇摇头:“我们俩是同事。”
“玉藻前你啥时候去灵山挂的职?”
“……啊?”
孙悟空摆摆手,说道:“小蛇兄弟,妲……压龙大仙是我在凡间的兄弟,也是我在天上的同事。”
他好像还有话没说完,有两个小仙童已经提着灯笼往这边来了,猴子见状一个跟头跳上莲花,恢复了原先的做派,两个仙童跟在他身后。猴子忽的转头,朝他俩眨了眨眼睛,火眼金睛在月亮的照射下也能发出光芒。
玉藻前:“……”
八岐大蛇:“……”
俩人一起往回家走,八岐大蛇问他和孙悟空是什么同事关系,玉藻前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说明天再讲明天再讲就把他打发了。八岐大蛇仰着头看他们走过的路,从昆仑山,到湘江水,到东海浩荡,到信浓川,到青木森林。
这条路凡人要走很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而他们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便能由此至彼,兴致来了还能一边打一边逛。人类啊,生命是那么短,那么一点点,而人间却比永恒的高天原要有意思很多,在人间,樱花是会枯萎,草木是会枯荣的,人是有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的。
“人间。”玉藻前细细品读这两个字,折扇合起,拍着手心,“人世间,人类……是多渺小的存在啊……”
“可是他们很有趣。”
“诶?”
“至少在人间,樱花会凋落,我会因此惋惜。”
八岐大蛇最后看了一眼月亮,祝每一颗孤独的星星晚安后,回去睡了。
玉藻前有事没事就喜欢来找他,有时候带一壶酒,有时候带一碗绿豆汤,后来带一包牛肉干,直到有一天玉藻前把东坡肘子放到他面前的时候,八岐大蛇的眼皮微不可查的跳了跳。
“背熟了没啊?”
“没。”
八岐大蛇老老实实的回答,玉藻前也不计较,清了清嗓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会…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你背诗就背诗,舞舞喳喳个什么劲儿!”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西北望射天狼!”
“……”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你他妈时间线不对吧!!!”
八岐大蛇废了好大劲儿才摁住喝高了一样的玉藻前,东海彼岸是他的故乡,但是读几句诗没必要这么激动吧。他俩喝酒的地方是一棵千年古树,这俩人拆开看是什么呢?
一个是高天原前代神明,现在是狭间最高统治者,一个是祸国殃民的妲己,凭一己之力搅的天皇家破事一堆。一个衣袖挥罢血流成河,一个折扇轻摇横尸遍野,一个是云中月,一个是谷中花,一个是眉间雪,一个是心上砂,一个是孙悟空的结拜兄弟,另一个也是孙悟空的结拜兄弟。
诶说到结拜兄弟……
“你跟那猴子什么关系?”
“同事啊。”
“你又没去灵山挂职。”
玉藻前一讲故事就想抽烟,八岐大蛇立马跳出去三米远,玉藻前摆摆手,说不抽了,我好好给你讲。
“女娲造人时候我就在了,具体时间跟你们这的伊耶那岐伊耶那美差不多,你看那历朝历代兴盛荣辱,实则都是天命使然。”
“然而就像你说的,人间总是有意思,有些人到达顶峰,仍然不知满足,窥探天命。扰乱人间,只是扫清下一个天命君主登基的前路,所以我是妲己,是褒姒,是杨玉环,是玉藻前。”
“……那压龙大仙也不在你业务范畴之内啊……”
“我说女娲在世我便在,什么时候说我是天庭的人了?”玉藻前蹲在河边,伸出手搅动水面:“我本来就是压龙大仙,压龙大仙和齐天大圣交好,算不得什么稀奇。”
“那……同事?”
“……齐天大圣最终是要做斗战胜佛的,就像纣王幽王最后也是位列仙班,我们这样的狐朋狗友不可同年而语。”玉藻前收回手:“不如顺从。”
“我比猴子生的早,领悟的早,哪像他非要闹天宫,同如来叫板。给天庭办事,拿死俸禄,给猴子做一道难,算起来猴子该叫我一声前辈。”
“齐天大圣不快活吗?”八岐大蛇将问题重复了一遍,对着不同人。
“……”
“……快活吧。”
玉藻前再不说话了,是不是他也想起来曾经把盏言欢同诸多鬼怪精灵谈笑往来的日子。
如果不是这段日子的接触,八岐大蛇并不知道,玉藻前是个喝酒必须尽兴的主。小时候在高天原不让喝酒,长大了天照告诉他喝酒是为了工作应酬,或者是借酒浇愁,可是高天原有什么愁呢?
永恒的一切,永远不会失去,所有人都臣服,是因为孤独的愁吗?
“那您老到出去交朋友啊,愁您祖宗八辈矫情逼。”
玉藻前在狭间会摘下面具,有时候穿男装来,有时候穿女装来,都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仙人入凡。而八岐大蛇的衣服拢共没几套,还都洗的发旧发白,虽然形式做工不俗,但也看不出一点神明的华贵,倒像是谁家的少爷,有一颗柔软多情恋旧的心。
玉藻前不执着抽烟,而讲故事却总要点一根,八岐大蛇其实是个好孩子,不会抽烟。玉藻前刚知道这事还略微惊讶了一下,八岐大蛇淡漠道:“并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是……羡慕。”玉藻前低头苦笑了一下,眼里有一丝动容。
“很幼稚。所以你也别抽了。”
“……一眼星辉明媚处,不知几寻前方路,走了。”
于是玉藻前又走了,冷冷清清的狭间之地,仍然是冷冷清清。八岐大蛇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好像有了一层距离。
第二天玉藻前没来。
第三天玉藻前也没来。
第四天,玉藻前在树下留了一壶酒和一封信,写着隶书。
八岐大蛇边看边想,亏得是我认识,也不知道照顾一下国际友人,万一我真不认识,这狐狸怎么不直接写甲骨文呢。
“离岛,我带你和外甥一起逛。”
……你不要把逛窑子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啊,虽然大家都是男人但你也不用……
那八岐大蛇去了吗?
去了。
八岐大蛇还是一身旧衣服,玉藻前折扇一挥,给他换了一身适合这种地方的衣服他对玉藻前女装没什么感觉,十分自然的跟他并肩而行。他来的很晚,离岛灯火阑珊,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木屐拖行的声音。
“我来的时候,有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别人的故事,不抽了,你别离我这么远。”
玉藻前扇子敲着手心:“有一个半吊子阴阳师,不自量力的来寻找妖怪不知火,阴阳师一眼沉沦,不知火痴心铺地。”
“后来不知火要被人带走,阴阳师带她离开,弄瞎了一只眼,不知火终于变成了妖怪不知火,阴阳师变成了老船夫。”
八岐大蛇静静地听,以为玉藻前会做什么评价,问什么问题,但他只是淡淡的笑着,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一时无话,却并不觉得冷场。
“如果不知火一开始就是妖怪,贺茂义心还会那么义无反顾吗?”
“会吧,毕竟不知火长得好看。”
玉藻前眨了眨眼回答他,八岐大蛇失笑:“妖怪不妖怪,对义心没有分别,因为义心带不走她,她注定要在火海中为自由付出一切。”
“天命不可违,谁让她是不知火,谁让他不是阿离。”
玉藻前轻轻的开始唱歌,开始唱桃夭,后来唱对酒行,后来唱定风波,他唱的很慢,很轻。八岐大蛇沉默着听,听了很久,在太阳升起的前一刻,他要走了,他凑近玉藻前的耳边说:
“你他妈时间线又乱了。”
他不知道舅舅和外甥,不知道阿离和义心,不知道自己和这个人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好远,好远的距离。八岐大蛇让自己处在黑暗之中,他为了听玉藻前讲故事,他还有一个邻国的挂牌兄弟,往前,他为了一个要重新成神的信念坚持着活,再往前,他不是要重新成为高天原的神,他要亲手改变高天原。
八岐大蛇被自己的想法一怔,这种念头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了,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早该忘得干干净净。可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忘,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膨胀,暗暗发酵在心底,狂妄,嚣张。
“你看海浪辽阔,山川相连,到处是虚情假意的神,到处是虚与委蛇的人,到处是残忍嗜血的妖。你改的了吗?”
“……”
“谁都看见世道的不公,谁站出来了吗?”
“……”
“你为了谁呢?谁值得你这样费尽心血去守护呢?”
“……樱花啊。”
玉藻前眨眨眼,八岐大蛇凝重的表情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好像看见了他带回高天原的那枝樱花。
“天地为家,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是人间的烟火气,因为有人的感情,思维,创造,人间才有它独特的意趣,而鬼神引导气运,妖怪则惩戒报应。”
“现在高天原妄图一手遮天,愚弄百姓,残害生灵。我若从未来人间走过这一遭也便罢了,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既然来了,就不能白白来。”
“嗯,要白白胖胖的来。”玉藻前搛了一块东坡肘子,又倒了一小杯白酒,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八岐大蛇:“……”
“三者皆不该逾矩,过分的都付出代价,我可以为注定要凋落的樱花付出一切,以便有所惋惜。如果高天原便是天命,那我偏要逆天而行。”
“你也没喝,醉成这样。”玉藻前给他斟了一杯酒,又往他碗里搛了一块东坡肘子:“趁热吃。”
“……玉藻前!”
“臣在,皇上快吃,不吃凉了。”
“你!…你…给我留两口……”八岐大蛇一口恶气硬生生噎在嗓子里,认命的坐下吃饭。
玉藻前临走的时候,问他一句话:“你敢吗?”
“我他妈敢啊!”
说完这话,八岐大蛇就彻底断片了,后来是玉藻前给他拖回去的,还是自己舞舞喳喳跑回去的,玉藻前提起来只是笑,什么话都不说。八岐大蛇觉得不是好事,也懒得再追问。
他们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过现在玉藻前偶尔会谈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玉藻前的孩子叫羽衣和爱花,也是俩小狐狸,正宗狐狸血脉,玉藻前有心抑制妖气,孩子就健健康康的像普通人一样长大。爱花是个很皮实的孩子,最先学会说的话是爸爸,两岁在他爹衣服上撒尿,三岁摔倒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跑,四岁读书逃课,五岁上树掏鸟蛋,六岁拿着树枝练剑,七岁,没有七岁啦。
羽衣则温润柔和,从小不干什么太让人头疼的事,但玉藻前记得羽衣总是跟在爱花身边,总是半夜醒来给爱花盖被子,在他困的时候端来一碗糖水,在千代睡着以后会悄悄睁眼,勾着嘴角微笑。
“他们都是……是很好的孩子啊……”
八岐大蛇插不上话,只觉得自己离这个世界又远了几分。
游历人间的日子里,八岐大蛇也和别人有过感情,或许专情或许风流,可是人的生命何其短暂,相濡以沫十几年以后就要分离,作为妖他的后代承受不了过于强大的能力而早早殒命。可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感触,他早就清楚一切,所以从不将真心赋予任何人。
人的死生,倒不如樱花枯荣令他动情。
樱花并非活物,说到底,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还是微不足道。比不上玉藻前。可他又觉得自己比天照月读,要好那么些许。
“千代其实特别凶的,温婉如水,小家碧玉这种词她根本搭不上边,就是她教爱花爬树的,还是她带羽衣逃课,在河边烤鱼被我抓的现行。”
“那你喜欢她吗?”
“……喜欢。”
“你想不想她回来?”
“……想。”
“那你自己说你这是什么?”
“贱。”
八岐大蛇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可真明白,转而又想想自己,连个犯贱的对象都没有,高天原又搞不掉,活什么劲。
玉藻前今天喝的挺多,但是没醉。其实玉藻前从来没有喝醉过,也没有喝断片,他说自己不敢醉,怕一醉就见到千代,听她唠叨。但八岐大蛇却觉得他还是很想醉的,只是不会醉了。
“我一生从未做什么随心之事,偏就千代那一次,惩罚太大,我害怕了。”
“是不是人老了,就会开始回忆以前的事?”
“我还记得孙悟空,和牛魔王拜把子,那天罗刹女穿一身绿衣服,脸被火焰山腾的有些发红,猴子喝了酒眼花,拉着牛魔王便跪地大喊:关二爷在上!小弟与大哥……”
“罗刹女追了他半个山头,孙悟空嫂嫂嫂嫂叫了好久好久,我们笑的没心没肺。”
“你说……我能不能杀了天照?”
“……”
“……啥?你要干啥?”八岐大蛇听着他说话,忽的来了这么一句,吓的转头看着他,“你真喝高了吧?”
“我都没听见千代唠叨,不高。”
“你再喝,我就不跟你过了,我带着孩子离家出走,改嫁……”
“哈哈哈哈哈哈你别学她哈哈哈不像不像哈哈啊哈……”
八岐大蛇搭了个茬:“她怎么说?”
“给我也来一壶,要白的。”
“……”
八岐大蛇再次发现搭茬不是个好习惯。
玉藻前背着他,沉默许久,眼底清明:“我想,杀了天照,毁了平安京。”
“你跟我两个加起来也不够吧,咋还想拉外援吗?你也喊不来孙悟……”
“我要是真能呢?”
“……靠。”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玉藻前和八岐大蛇站在月亮之下,身披银光。
八岐大蛇负手而立,道:“大哥,我好困啊。”
“那就明天再打。”
“……玉藻前!”
“臣在,什么事?”
八他看着他:“你有把握吗?”
“有。”
八岐大蛇点点头,安心的往回走,只听玉藻前又说:
“吧。”
八岐大蛇一脚踩空差点撞树上。
时隔多年,八岐大蛇终于再一次站在了高天原神社前,一别经年,时过境迁,高天原居然翻修的更金碧辉煌了。
但感觉还是没变。
玉藻前穿的女装,他说这样比较好看。
行吧,确实好看。
“哦?你们会在一起?”天照端坐高位,居高临下的问道。
“诶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我跟他在一起?”八岐大蛇瞪着天照:“他老婆不得杀了我?”
“……咳……咳咳……”
站在一旁的一目连视线躲闪,咳嗽了两声。
“连连怎么了?”
“感……感冒了……”
“御馔津啊还爬出去玩吗?”
“……不了……”
“阎魔我走的那会儿你还玩过家家给一目连头上带纱。”
“妾身能被大人记着,属实荣幸。”
一目连:“……”
“你们要做什么?”天照无视他们的闲话,冷冷的问。
“杀了你。”玉藻前眯着眼说的跟明天要下雨记得多加衣服一样随意,手上折扇一挥,一道寒光直冲天照。
天照面不改色,一目连抬手一道风盾挡住了寒光。
“大人,对不住。”御馔津带着各路神仙便朝着玉藻前杀来,八岐大蛇跳出三里地。
“您请。”
“没有对不住,你们还不配。”
折扇挥罢,九尾隐约显现,一层似有若无的光影笼在玉藻前身上,十二骨寒冰直冲面门,箭矢不可挡,星象不能破,最后三道冰柱凿进神社石柱,根根恨意可入骨。
指尖凝起几缕光尘,越来越多,像一条连绵不断的飘带,萦绕神社。眨眼间风云骤变,天地失色,飘带如被利剑斩破,一条一缕,幽魂一般低吟。
御馔津忽的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去,平安京已是一片哀嚎遍地,晴明站在地上。
“不好!”
玉藻前一转身,从神社消失,而晴明面前多了一个人。
“舅舅。”
“你我无亲无故,不必叫一声舅舅。”
“因果轮回的报应,他们已经被你杀死了,舅舅……”
“可我是要杀了你。”玉藻前掩唇一笑,眼中无限怜爱,其实算起来,玉藻前的孩子也差不多一般大了,“我的……好外甥,你和你的母亲,真像。”
“如果我死了您能收手,千代羽衣和爱花能回来,那便来吧。”
“我说过,你同我无亲无故……”玉藻前眼里还是怜爱的,可眼底却泛起了一丝嗜血的怒火。
九尾神堕,将晴明牢牢束缚其中。
一把扇子就要划过他的喉咙。
“靠?”一目连赶不过去,一矢破风而过,打偏了玉藻前的扇子。
“大人!”
一目连将晴明护于风盾之内,众神再次与玉藻前对立,天照的声音传来:
“玉藻前,你犹豫,不怕我杀了他们吗?”
“以前怕。”玉藻前轻声一笑,九尾绵延围住整个神社:“你不敢杀,对吧。”
“……”
天照皱眉,语气微颤道:“你凭什么……”
“因为无牵无挂,则无往不利。”
千代和羽衣爱花的魂魄被关在牢笼之中,羽衣爱花还没有醒来。千代攀着金光环绕的笼骨,面色平静的与玉藻前对望。
“玉藻前,低身下气求来的命,我不稀罕,你也不准稀罕。”
“你要给自己活着,爱花和羽衣才会因你而骄傲。”
“别太早来找我们,不然我给你打回去。”
千代歪着头笑了一下,转而化为光尘,天照也困不住一个心向死亡的魂灵。
九尾收拢,天照的功力自然不是玉藻前能打过的,所以一声巨响,玉藻前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嘴角鲜血染红了前襟。
“杀了他。”天照也被消耗了不少,面色略显惨白,可仍然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
众神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上前一步。
“杀了他。”
“大人,停手吧。”荒冷冷道。
“今天你对玉藻前赶尽杀绝,明天,我们也会被你杀了,对吗?”御馔津笑着问。
“阴阳师逆天而行,只求人妖神三界共存,寻一个平衡,你借玉藻前的刀杀了晴明。”阎魔眯着眼:“其心何在?”
“天命不可违,你们也要与天作对吗?!”天照面容越发嚣张狠厉,“你们配吗?!”
“天命是引导万物发展,并非只手遮天。”一目连瞥了一眼其他人:“你们都说完了,也不给我留点。”
“要反?”
“要反。”
“八岐大蛇,动手吧。”
众人面上一冷,八岐大蛇默默站了出来。
时间倒退。
在玉藻前第一次来狭间的时候,天照就找过八岐大蛇,她说“阴阳师本就逆天而行,人妖自古不能共存,你要成神,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高天原也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我们,把他们都杀了。”
“然后像一开始那样。”
八岐大蛇沉默着,点点头。
“杀了他!”
八岐大蛇走到玉藻前面前,手中凝气成剑,而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护住玉藻前。
“玉藻前,对不住。”
“你倒是配。”玉藻前眨眨眼,镇定的等着那一剑刺破喉咙。
“动手吧,浪子回头金不换。”天照满脸慈悲为怀的注视着八岐大蛇。
八岐大蛇却是一怔:“好马也不吃回头草。”
“什么?”
八岐大蛇抬手一剑割破玉藻前的胳膊,鲜血顺着胳膊流进手掌,玉藻前笑骂一声:“真狠。”
说罢一道剑气十二骨狐影直冲天照面门,狐影挂着玉藻前的血,剑气凝着八岐大蛇的魂。
只一瞬,天地清净,云开雾散。天照到死都睁着眼,要把三界看个完整。
……
“一叶扁舟入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你要抽烟离我远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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